持續禁止進口福島食品的台灣

 文 謝牧謙

前言

        日本福島事故對台灣的衝撃甚大，迫使政府改變能源政策。蔡英文總統宣示「非核家園」的目標不變，並於2017年1月11日將「非核」立法，2025年亞洲將誕生第一個非核國家。然而 2018年11月與縣市長選舉同時舉行的「以核養緑～廢除非核條文」及「繼續禁止福島等5縣食品進口」的公民投票，兩者均以多數票贊成通過。政府雖然依照公民投票的結果，將「2025年達成非核」的條文廢除，仍宣示維持原來的政策不變，推動「非核家園」，且依規定日本福島生産食品今後2年仍繼續採取禁止進口措施。

「核食」公民投票的發起、過程及結果

        我國政府在福島事故後，宣布日本福島、茨城、栃木、群馬和千葉等5縣生產製造的食品均禁止進口 (圖1)。政府雖傾向於解除管制，但是在野黨發起繼續禁止進口福産食品的公民投票（圖2），收集了47萬人的連署書，並將前述5縣的農産品稱為「核食」（核災事故被汚染的食品），作為政爭的工具，與執政黨對抗的姿態至為明顯。

圖 1. 台灣對日本食品進口管制現狀。( 資料來源：日本交流協會 )

圖 2. 為下一代我們反對「核食」～國民黨的公民投票簽署活動 2018/12/5( 圖片來源：蘋果即時新聞 )

         公民投票的問題是：「你是否同意政府維持禁止開放日本福島核災相關地區，包括福島與周遭 4 縣市（茨城、栃木、群馬、千葉）等地區農產品及食品進口？」投票結果同意繼續禁止進口的票數是779萬票（77%），不同意票數為223萬票（22%），贊成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但是，2018年11月立法院曾決議派遣衛生福利部專家( 委託台灣大學執行 ) 到福島災區採取301件樣品檢查，結果是銫134和銫137含量均未超過標準値，全部合格。遺憾的是，此結果在公民投票之後才公布，如果在公投之前公布，情勢可能改觀。

支持「繼續禁止福島食品進口」的背景

        第一、由於福島事故造成一般民眾普遍對輻射汚染有恐懼的心態。在台灣，大部分人的看法仍停留在事故後的狀況。雖然事故已經過了8年，仍認為福島縣的飲用水、農作物、水産物等被汚染而感到不安，這是現實的問題。

        根據「pon.com」2018年3月31日野嶋剛的調査，回答「福島縣農産品是不安全」的比例，台灣民眾占81%最多，其次是韓國69.3%、中國66.3%、美國35.7%、英國29.3％，整體而言亞洲較高。

        第二、台灣的輿論 : 繼續管制進口是多數的民意。這次的公民投票「福島等5縣的食品繼續禁止進口」項目，得到77.7%的高票同意。一般而言，台灣民眾對日本事物有濃厚的興趣，日本的資訊傳達包羅萬象而密集。因此福島事故中，大家關注的核能安全問題，在台灣造成社會的不安遠較日本嚴重，政府很早就宣布「非核家園」就是具體的例子。此外，台灣近年來發生數起食品安全事件，而提高了社會大眾的食品安全意識，因此對「核食」極端敏感。

        第三、政治的理由：朝野政黨鬥爭的工具，和民眾欠缺輻射的知識。

        媒體任意擴大福島事故的報導，又引用日本的錯誤資訊，結果導致一般民眾的誤解，而對食品安全問題感到焦慮和恐懼。

福島事故的謠言傷害

事例１：廣野町採食橘子

        2013年12月17日，距離福島第一核電廠20公里的福島縣廣野町公所，在鄰近邊坡的橘子園舉行橘子祭，是自福島事故發生3年後首度開放，供民眾免費任意採食。筆者剛好赴日訪問災區，躬逢其盛，亦參與採橘子行列。當天日本全國媒體包括NHK、《讀賣》、《朝日》等均到場採訪，現場扶老攜幼共襄盛舉、熱鬧非凡。（圖 3）當天晚上NHK即有報導說 :「廣野町3年來首次橘子祭，免費開放供人採食，橘子含有放射性銫11貝克！」隔日有家庭主婦投書説：「我看到NHK的報導好害怕，不要讓小孩吃輻射橘子！」橘子祭當天筆者採食不少，甜而多汁，也帶一大包回旅館與同事分享。筆者長年從事核能研發相關工作，目前亦擔任教職，對輻射的危險性有充分的認識。

圖 3. 福島廣野町橘子園事故後首次橘子祭，筆者躬逢其盛亦參與採食行列 2013/12/17

圖 4. 日本學者在蘭嶼朗島國小操場測到輻射値為７微西弗 / 時和 50 微西弗 / 時 ( 瞬間値 ) 的熱點。 2012/9/3

        日本自福島事故後多數民眾患了「恐輻症」，政府也訂下世界最嚴格的食物輻射管制標準，每公斤銫含量不得超過100貝克。相對而言，我國標準是每公斤不得超過370貝克（2016 年11月15日修改後與日本相同標準），歐盟為600貝克，美國是1,200貝克，新加坡1,000貝克，國際食品法典委員會（CODEX）也是1,000貝克，可知11貝克對身體並不會造成傷害。輻射在我們生活周遭無所不在，與空氣、水共存，我們人一誕生即與輻射接觸，輻射量大確實有害，但在某一標準值下並無傷害，我們必須正確認識輻射的本質，以免庸人自擾。日本家庭主婦對輻射欠缺了解，台灣亦然。

事例２：蘭嶼輻射污染事件

        福島事故後的2012年，有位日本大學教授以環境輻射調査的名義到蘭嶼進行輻射偵測，結果在朗島國小操場及附近的廢棄診所發現熱點（hot spot）。前者輻射値為7微西弗 / 時（μSv/h）和50微西弗 / 時 ( 瞬間値 )，後者更高達60微西弗 / 時和104微西弗 / 時，兩者均超過福島避難勸告基準値 [ ＞ 20毫西弗 / 年 (mSv/y)]，換算後為＞ 3.8 微西弗 / 時（圖 4）。但經過台灣專家到現場一再查證，兩者背景値均在 0.02-0.07 微西弗 / 時的正常範圍。結果發現是日方所用偵測儀器有問題，受到當地中繼站電磁波的影響，但台灣媒體未經確認事實即引用日方學者的數據報導，而引起社會大眾的關切，日本TBS電視亦有播出，也引起我國立法院的重視。

        我們隨即邀請日本資深輻射防護專家連同台灣學者再度前往蘭嶼複測，結果確認是日方 SamRAE940儀器受當地中繼站4998MHz 電磁波的干擾而誤測。筆者也為此專程前往東京向日本「核能報導辨證會（由資深核能專家組成、如圖 5）」説明，該辨證會53號報告刊出內容，獲得更正而真相大白。媒體的報導態度是有問題，但作為學術研究者的良心亦受到質疑。

事例３：媒體危言聳聽的報導

        福島事故已過了8年的現在，福島食品的謠言傷害至今仍揮之不去。輻射有關的錯誤資訊，經由平面媒體、社群行銷擴散而令民眾感到慌恐與不安。

圖 5. 筆者到日本「核能報道堰驗證會（原子力報道を考える会）」說明蘭嶼島輻射汚染事件的真相。左起阿部史郎、筆者、秋元勇巳、中村政男、阿部道子、石川迪夫。

        某媒體引用日本專家在台北的演講，報導説：台灣核四廠如果發生事故輻射外洩，一個月內將導致3萬人死亡，最終癌症死亡將達700萬人，而讓民眾陷入恐慌。加之不斷地有日本政治人物、學者來台宣傳福島事故誇大的負面消息，例如福島的米、蔬菜都被銫汚染，不能摸、不能吃；在福島罹患甲狀腺癌的小孩和癌症死者都在増加，不希望福島事故在台灣重演。

        「福島縣不能住人」、「體內曝露而癌症増加」等不負責任的消息，經由名嘴及自稱專家的人透過媒體傳達，諸如此類錯誤資訊的氾濫，是極為嚴重的「謠言傷害」根源。日本網路「泄氣貓～ TAMA的日記」亦為一例（表 1）。

今後面對的課題：如何避免謠言傷害

1. 福島事故現況正確資訊的傳達

        在台灣社會，關於福島現狀的不實謠言和偏見，目前仍然根深蒂固依然存在。其主要原因在於媒體的偏激報導和民眾對輻射知識的不足。福島復興現狀的真實資訊要一再地傳達，特別要強調福島食品的檢査制度和安全性，要盡最大的努力去消除謠言，有科學事實依據的宣導至為重要。

2. 核能、輻射知識的教育普及

        由於民眾對輻射缺乏瞭解和理解，而産生種種誤解和混淆，這表明了過去對輻射知識的普及不夠充分。輻射教育必須讓人瞭解輻射就在我們周邊，而且在各種領域中廣泛運用。基礎知識之外，計量的內容（單位、輻射劑量及影響）也要瞭解。

3.媒體的態度：正確與公正、事實的依據

        台灣政治的朝野對抗由來已久，政黨附隨特定媒體的報導，使得政治爭議意識形態化而更激化，又企圖以假議題來誘導公眾輿論，因此福島事故和核食議題以誇大不實聳動的內容來報導，而更引起民眾的戒心與惶恐。媒體的報導態度必需尊重人權，要有尊嚴和節制，正確、真實與公平，以中立的立場作客觀的敘述，並明示消息的來源，不得扭曲事實。這才是媒體應有的素養與社會責任。

4. 加強台日間核能資訊的交流

        目前台灣民間團體和日本原子力産業協會（JAIF）已簽訂合作協定，每兩年舉辦一次「台日原子力專家會議」，輪流主持。福島事故後為分享提昇核能安全的成果，雙方推動資訊共享及意見交換。今後更要加強民間團體的交流，強化資訊的收集和
判斷能力，促進國民的互相理解。此外，
與民眾良好的溝通亦是重要的課題。

( 原文「福島産などの食品禁輸措置繼續中の台灣の事情」、刊登於日本「Energy Review 」月刊，思考謠言傷害專集，2019年9月號，原著者翻譯。)

 「Energy Review(エネルギーレビュー誌) 」風評被害を考える特集　2019 年 9 月號

參考資料：

１. 謝牧謙、“台灣のエネルギー問題と今後の方向性”NPO 安全安心科学アカデミー "、保物セミナー、2018.11.15.、大阪科学技術センター                                                                        2.    野嶋剛、“福島の「風評被害」を考える—情報学の專門家・關谷直也氏に聞く”、 nippon.com、社會、 2018.03.31.
3.    謝牧謙、" 台灣「以核養緑」國民投票の回顧と未来～「2025 ゼロ原發」削除決定～ "、日本原子力学會 SNW連絡會、2019.02.21.、東京
4.    謝牧謙、“台灣「脱原發」と「福島核食」に關する國民投票の實態”、長崎大学大学院セミナー、2019.04.18.、長崎大学医学部
5.    謝牧謙、“謠言傷害　福島縣的輻射橘子”、核能簡訊　特別報導　2014．APRIL　No. 147
6.    董至剛、 “108 年度「日本核食檢驗與調査研究」計畫報告、台灣大學“、衛福部委託計畫　108 年 8 月 27 日

        本文出自核能簡訊 2020.08 NO.185